石禅团扇

 

    《诗经》有这两句：“婉兮娈兮，总角丱兮”。“丱”真像小孩头上束的两只角辫，也像一座茅屋。《葛稚川移居图》中站在檐下的小孩，我觉得就是石禅，或者说是他的童年，头上长着两只角，很有主见。

 

    石禅童年写毛笔字，得了班级第一名，开始迷恋书法，后来又喜欢上中国画。石禅生活在小渔村，无人指点，看到中国画上水墨晕化，不知道怎么出这效果，但直觉是纸的作用。他不知道宣纸，要到上海读大学他才知道。那时候，他在到手的不同纸上尝试着水墨晕化，有一天，他在草纸上依稀找到了。草纸，江南人作手纸用的，现在几乎见它不着。前年我在靠近江边的小镇游玩，在旅馆里重逢一次。

 

    他是喜欢王蒙的。石禅想了想，告诉我。轮到我想了想。因为石禅的画与王蒙实在不同。后来，终于让我把他们想到一块。王蒙在“元四家”中是综合能力最强的一位，他的《葛稚川移居图》北格南韵；而石禅的综合能力也极强，他的画里有程十发、关良、张大壮、张桂铭等前辈海上画家的捕风捉影——是我在捕风捉影（以为看到这些），细品，还是石禅。他把海上画家一些有趣的想法综合起来，底色还是石禅自己。20世纪以来的中国画坛，海上画派是最有想法的。

 

    在石禅的画里看到程十发、关良、张大壮、张桂铭等前辈画家的风影，就像在石禅家的饭桌上看到鳜鱼、河虾、黄豆芽、水芹，菜是一样的菜，但味道已经不同了。石禅夫人烧的菜，是我认识的画家夫人中烧菜最好的一位，她烧出的菜，不是饭店味，也不是通常所说的家常菜，石禅夫人烧的菜有家的味道。而石禅的画，也是与家有关的，他在“在家”与“出家”之间往来，他的画，有时像是俗事缠身的样子，有时又能一空到底。

 

    我疑心石禅前世是出家人。我与石禅就见过一面，总觉得以前见过——他很像石恪或者法常所画的罗汉或者和尚。我总觉得他与法常画的《布袋和尚》有种神似，尤其是印刷得不是很好的黑乎乎的《布袋和尚》。我把世上之人，都看作有粉本的，不但江山如画，世人也是如画的。

 

    石禅拿出几幅画，让我看看，我还不及细看，就拉我到楼头喝酒。给我的感觉画画他是慵慵懒懒，喝酒他是勤勤快快，不，应该说石禅喝酒是勤勤恳恳的，他端起酒杯，不管是敬酒，还是独饮，脸上总有一种勤勤恳恳的诚意与庄重意。

 

    第二天午饭过后，我想投石问禅，但楼下已经浩浩荡荡地等着他下楼打麻将，我就告辞了。

 

    他的状态挺好。

 

    石禅是通过画来修行的。我在他的画里，感觉到他的挣扎、迷失与孤独，但无论如何他都能在灰色的时空里做鲜艳的梦。所以他又是率真的。

 

    很多年前，他大学毕业，去工厂上班，做技术员（据说石禅他是学理科的，曾是同济大学的高材生），拿到第一份薪水就给他父亲。石禅的父亲是打鱼的，石禅说：“你已打了很多鱼，不要再杀生了，养观赏鱼吧。”他的父亲开始养鱼。石禅的画里是不是也有某种劝诫呢？

 

    尘世暗浊，石禅他还能做鲜艳的梦，这就是劝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