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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习禅的茶者只是表演人

源自:潇湘晨报 作者:王砚

 
    “中国宋代的圆悟克勤法师写的《碧岩录》是我读的第一本关于禅的书。我也是第一次来到中国,来到夹山寺,这里特别漂亮,非常打动我,觉得《碧岩录》就应该在这里写出来。我是带着一颗禅心来的,所以一切都接受,任何发生都挺美好。中国人民特别友好,我想下次还会再来的。”
 
    七十多岁的德国禅者格哈德·斯德芬比尔和他的弟子迈克尔,在湖南常德的山水庙宇间闲闲行走了几天。这是他们中国行的第一站。连绵数日的雨水突然终止,湿冷的冬天微露和煦阳光。清晨,他用手机拍下一棵逆光站立,满身薄雾的榉树,叹道:“verybeautiful!”——从年轻时读过的第一本《碧岩录》,到现在这棵中国南方的老树,中间横亘了半个世纪。冥冥中不可知的发生和漫长的牵引,终于将他带到了茶禅的源头。
 
    2015年12月5日,夹山茶会在一片明净的阳光中举行。台下,茶人们各自一方小茶桌,风炉煮水,小盏沏茶,不同的茶香萦绕在一起。台上,满头白发的格哈德肃然危坐,正和来自日本的茶道宗家——里千家茶者,表演抹茶道。他们的手势一丝不苟,有着一种特别的恭谨优雅。
 
    我们后来在一间临水的禅室里,欣赏了格哈德和弟子迈克尔更加精微细致的茶道技艺。
 
    师徒以跪姿并坐在席上,几乎以同样的速度、节奏和动作打开茶箱,将器具一一取出,用茶巾轻轻擦拭。茶碗、茶杓的擦拭动作都精确分解,左右上下的抹拭绝不会随心所欲。甚至连茶巾的折叠方式也有讲究,一手的虎口握住一角,另一手如同折纸一般将垂落的茶巾折成三角状,复送入茶箱。寥寥几个步骤,干净利落。
 
    然后用茶杓取出适量抹茶粉,放进茶碗中,倒入温水,以手腕之力抖动茶筅(一种精制的竹制刷子),迅速搅拌点茶,绿色的茶汤渐渐浮现出一层薄薄的泡沫,泡沫越多,味道越好。格哈德将茶碗旋转了一下,递给我们品尝做好的抹茶。
 
    日语中的抹茶就是“研磨过的茶”,它是磨碎的绿色的茶粉。茶叶来自于“覆下园”,意即采摘前,茶树会用深色的网布笼罩,让茶叶在黑暗中缓慢生长,产生更多的叶绿素,而且口味会更加新鲜甜美。采摘后,茶农会用蒸汽熏蒸,烘干,再用花岗岩研磨分离。这样制作出来的茶粉自然身价昂贵,据说30克的抹茶粉最高价格超过50欧元。
 
    细抿一口,山林的清香、微甜迅速充盈口腔,茶粉已经完全消融在汤中,碗中的浅绿恰如春意。果然好茶。当茶碗正要递给下一位时,格哈德突然示意,“要旋转一下”。转一下?一时大家都有点懵,怎么转?
 
    格哈德通过翻译告诉我们,茶碗是有正反两种花纹的,主人为表尊敬,一般会把正面敬给客人;而客人为表礼让,接到碗后要顺时针转两下,先转45°,喝了以后再转,又将正面对着主人,或传递给他人。——那属于主人的碗上风景,最后再还给主人。
 
    几百种做茶方式,出哪只手都有讲究“许多人好奇我为什么会将兴趣从研究物理转移到东方哲学,其实在德国历史上,由科学家转变成哲学家、思想家的例子挺多的。比如海森伯格(德国物理学家,量子力学的主要创始人,哥本哈根学派的代表人物,1932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他原来介入过研究原子弹的项目,有一天突然问自己,我在干什么?这个事情破坏力太大了。从那时候起他开始转而研究中国的禅,东方的哲学思想。如果没有一颗禅心的话,就会可能用自己的力量来破坏这个世界。
 
    海森伯格是我的老师,我曾经去过他家,讨论过东方哲学,也见过他尝试坐禅静修,通过这种方法来反省自身。”
 
    12月6日,午后阳光甚好,我和格哈德·斯德芬比尔先生坐在温暖的小院中闲谈。一只小黑狗安静地跑来跑去,偶尔好奇注视他放在桌上的一只修长尺八(乐器)。
 
    “您是一个德国人,为何想到去学茶道呢?”
 
    “茶道和禅是分不开的。应该说,我最先接触的是中国哲学,然后是禅宗,再后来才是茶道。”
 
    研究物理学的格哈德在青年时代偶然读到了一本由德国作家理查德·威廉姆翻译的关于中国北京白云观的道教经书,里面介绍了一些冥想与禅定的方法,令他立时着迷。
 
    “他上世纪二十年代来过中国,翻译过《老子》《庄子》,在德国影响了很大一批人。”格哈德缓缓说道。
 
    理查德·威廉姆的中文名叫卫礼贤,他流传最为广泛的书当属《太乙金华宗旨》,后被心理学大师荣格译成英文,书名《金花的秘密》。
 
    “那会儿(上世纪六十年代)找不到老师,但是有许多关于日本禅宗的书。在德国,大家不太知道禅宗起源于中国,以为在日本”,格哈德只能独自在书籍里摄取来自东方的哲学要义。
 
    1972年,第20届奥运会在德国慕尼黑举行。日本的里千家(茶宗流派)向德国赠送了一份别致的礼物——一间茶道馆。
 
    “茶道馆就建在市中心的城市花园那儿,他们还请来了水平最高的茶道老师,所以,我在德国居然学到了正宗的茶道!”
 
    ——许多年后,格哈德自己也开了一间茶道馆,这的确是一种特殊的缘分。
 
    茶道以其严谨、繁琐著名,仅抹茶道就有好几百种做茶方式,每一种用什么姿势,甚至出哪只手,动作时长……都有讲究,不能出错。光步骤的掌握就够难了,更别说领会真谛。当初与格哈德一起学习的同学们,后来因为种种原因都陆续离开了,只有他,毕生都在修习。
 
    退休后,他在德国一个只有20几户人家的小村庄里开了茶道馆,茶室里挂着一幅“茶禅一味”,字是一位韩国人写的。不少年轻人开车从很远的城市来到这里,跟他学习茶道、坐禅、吹奏尺八。
 
    “我们会先安静坐一会儿,然后一起唱歌,念经文,”他努起嘴,“ho……”从胸腔里发出低沉悠长的声音,仿佛身体就是一架乐器。
 
    有人问他坐禅的体验,他想了想,说,会使人安静地向内看,一直看到自己的内心,回到庄子形容的“初生之时,混沌犹如一碗汤里”。“至少,邻居说你坏话的时候,你已经不再计较了。”这个有点严肃的德国老人诚实地幽了一默。
 
    控制呼吸,注意力完全放进做茶中“我当初选择学物理是觉得这是一个很浪漫的事情,可以了解整个世界,当读到威廉姆翻译的中国经典哲学书籍之后,才感到这才是我要学的。自然科学的目标总在外部,禅则是向内的,你需要面对自己的内心。
 
    当然,禅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我们也需要科学,需要技术,但禅能解决我们内心的问题,能解决我们要做什么和不做什么,而不是认为我们什么都能做,由此产生敬畏之心,用一颗禅心来敬畏自然。”
 
    格哈德细致而又坦然地描述自己初次修习禅道的感受,并不回避那些障碍与痛苦:常常受到各种干扰;坐着坐着会睡着;而且误以为“禅”是让人忍受身体的痛苦。渐渐地,他通过茶道找到了学禅的方式,由此得以“忘我”。
 
    仔细观察他表演茶道的每一个动作,并非完全靠骨骼肌肉操纵完成,取、拭、叠、搅、端,似乎都与他的呼吸吐纳融合一起。“我用的是内在的‘chi’(气)”,中文的丹田之“气”在他描摹禅的英语中原封不动地表达出来。
 
    他用“气”将茶道中一个个冷严规整的动作贯穿,整个过程不断调整和控制呼吸,将注意力完全放进做茶中。他用了一个成语来比喻:“就像庄子说的庖丁解牛,庖丁懂得道,所以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
 
    “而回到自我的方式,就是忘掉自我。不是用手,而是用整个身心完成,遵循茶道每个严格的动作要求、次序、规则,乱跑的心猿就被拉住了。”
 
    茶道拉近了他和东方的距离,他曾多次拜访那些完好保存了数百年之久的寺院,和茶道大师交流探讨,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茶道,包括尺八,在他看来都是领会禅意的方便法门,“如果没有修习禅道,只是单纯地学习这些,那也就是普通的艺术家和演奏家而已,并非禅者”。
 

标签: 习禅  茶者  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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