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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王维禅诗的心理解析

源自:搜狐博客 作者:admin

 
    王维是盛唐时期的著名诗人,以其极富禅趣的诗歌而著名,他的诗,特别是后期的诗歌,意象空灵,境界清幽,呈现出一种闲澹冷寂,悠然自得的情趣,清·王士祯说王维的诗“妙谛微言,与世尊拈花,迦叶微笑,等无差别”(《带经堂诗话》卷三),由此可见王维诗歌与佛教有很深的渊源,但是王维诗中所寓的禅意究竟是一种样的佛家境界呢?王维的诗歌为什么能达到如此深遂玄冥、空灵清妙的境界呢?
 
    下面我们就主要从这几个方面入手,对王维的诗歌主要是禅诗进行一番解析。
 
    一、王维的生平、思想
 
    王维生于武后长安元年(701),卒于肃宗上元二年(761),字摩诘,原籍太原祁(今山西祁县)人。
 
    王维少年时代即有才名。唐玄宗开元七年(719),19岁的王维赴京兆府试,中了第一名解头。21岁中进士,作大乐丞。后因伶人舞黄狮子违制事受连累,被贬为济州(治所在今山东长清西南)司库参军。王维希望有所作为,他干谒当时作宰相的张九龄,终于在34岁那年,被提拔为右拾遗,重返长安。后来,王维改任监察御史,曾奉命出使塞上,到边疆作过一个时期的兼职判官。回京后,于开元二十八年40岁时,转为殿中侍御史。从此,王维过起了亦官亦隐的生活来。此间他多次升官,最后做到给事中。较之从前的右拾遗,官职已由从八品上升到了正五品上。
 
    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安史之乱爆发。王维时年55岁,第二年六月,安禄山攻陷长安,唐玄宗奔蜀,王维追随玄宗不及,为叛军俘获。安禄山素知王维的才华,强迫他作伪给事中。王维作了一首《凝碧池》诗,表明了他不愿作伪官的心迹。至德二载(757),两京相继收复,唐肃宗自凤翔还长安,诏示凡作过伪官者,以六等定罪。王维被囚禁。肃宗鉴于王维曾作有《凝碧池》一诗,也就从宽发落,仅降王维为太子中允。
 
    自从免罪后,王维心灰意冷,尽管他不久官复原职,59岁时竟升为尚书右丞(世称他为王右丞即原于此)。他更笃志奉佛,“以玄谈为乐”,“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上元二年(761)七月,王维卒,年61岁。葬于辋川清源寺。
 
    以天宝初年即王维40岁左右为界,王维的思想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有积极的人生态度和政治抱负,热情,开朗,雄心勃勃。他在这时期创作的政治诗和边塞游侠诗,洋溢着青春朝气和理想光芒,饱含情韵。他的《从军行》、《少年行》、《燕支行》等就写得意气风发、轩昂飒爽,活脱脱的一个极端昂扬自信的盛唐人的典型风貌。
 
    后期的王维过起了亦官亦隐的生活来。著名的《辋川集二十首》,就是王维晚年隐居辋川别业时写的一组小诗。王维《山居即事》说:“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这是他独自隐居山中时的心态写照。由于生性好静,把独往独来的归隐生活写得很美,其《酬张少府》说:“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无心于世事而归隐山林,与松风山月为伴,不仅没有丝毫不堪孤独的感觉,反而流露出自得和闲适。让人感受到一片完全摆脱尘世之累的宁静心境和难以言说的自然之美。这类诗歌才是代表了他的艺术成就。
 
    二、仕与隐的心理探究
 
    王维在仕途中有三次大的挫折,第一次,开元九年因伶人舞黄狮子违制事受连累,被贬为济州;第二次,在开元二十四年王维的知音、恩相张九龄罢相,他也再次遭贬。王维“亦官亦隐”的生存状态,就始于这个时候,这大大影响了他的生活状态,艺术态度。第三次即“安史之乱”所遭际的“陷贼”“伪职”事件。
 
    在第二次遭贬时王维曾作了一首《赠从弟司库员外絿》诗来表明自已心迹。
 
    少年识事浅,强学干名利; 徒闻跃马年,苦无出人智。即事岂徒言,累官非不试;既寡遂性欢,恐招负时累。清冬见远山,积雪凝苍翠;皓然出东林,发我遗世意。惠连素清赏,夙语尘外事;欲缓携手期,流年一何驶!
 
    诗的前八句直接抒写人生感慨,可谓是诗人前半生仕途经历的总结。诗人在仕途跋涉中,是多么的勉为其难,疲惫不堪,身心俱瘁。诗人低首徘徊,处在了何去何从、无可奈何的人生十字路口。
 
    我们看到尘世的罗网,矛盾交错,束缚着诗人的身心,使诗人的精神世界变得如此沉重、压抑、惨淡、灰暗,而诗人内心的自我,却是真力弥满,蓬勃生发,渴望着超脱自在,在广阔的宇宙空间里逍遥神游。因而正当诗人游心拘促、郁闷难遣、低首踯蹰之际,蓦地引颈远眺:“清冬见远山,积雪凝苍翠”,一个多么心旷神怡的寥阔世界扑入眼帘,光被四表,直射人心!故尔诗人要“皓然出东林,发我遗世意”,兴高采烈地迈进这个理想的光明的人生境界,从而要徜徉于大自然中,悠游山水之中,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归一,诗人的生命存在要在此中得到了自由解脱,他的本真也在此澄明朗现。
 
    这首诗清晰的表明了王维心路的历程,从对仕途的失落到对隐于山林的向往,然而如此王维也没有真正做到完全的隐居,王维曾自我表白说:“世纲婴我故,小妹日长成。兄弟未有娶,家贫禄既薄。”
 
    王维这样做却是有着深刻心理和思想根源的。
 
    王维的这种妥协以至圆滑的处世态度,是有一套自觉的理论体系,他认为在山林可以清高,在朝廷也可以清高。他在晚年所写的《与魏居士书》一文中,指出:“君子以布仁施义,活国济人为适意。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这种“无可无不可”、随遇而安的思想,既是王维的自我辩解,也是他的人生观。它成了王维后期亦官亦隐生活的思想基础和理论根据。
 
    因而,便连在人们心目中已经够超然的陶潜,他都以为很不潇洒,在其诗文中言及陶令时,多不太恭维、其中讥讽的理由主要有三点:
 
    一是陶令不该这么执著功名,三番五次地在仕隐间作拉锯式的徘徊,而有不识时务的迟迟期待,王维诗云:“不厌尚平婚嫁早,却嫌陶令去官迟”(《早秋山中作》);
 
    二是陶令不该这么自渐斯文而叩门乞食,而且不谙韬晦不识圆达而自取其辱,王维讥诮说:“一惭之不忍,而终身惭乎?此亦人我攻中,忘大守小,不鞭其后之累也”(《与魏居士书》);
 
    三是陶令不该这么作践自我也作践家小,毫无家庭责任感,“且喜得斟酌,安问升与斗。”“生事不曾问,肯愧家中妇。”(《偶然作六首》)
 
    由此也被人批评为“中国封建社会即清高又软弱的仕大夫的典型”。
 
    近代心理分析学家荣格博士认为,一个人“只有当他适应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也就是说,当他同自己保持和谐的时候,他才能以一种理想的方式去适应外部世界所提出的需要;同样,也只有当他适应了环境的需要,他才能够适应他自己的内心世界,达到一种种内心的和谐。”
 
    这种妥协在心理学中可以认为是一种心理的退行,退行简单的说就是,放弃追求,返回内心从无意识中获取能量以适应生活的一种方式。退行能够激活了无意识中拥有丰富种族智慧的原型。这种种族智慧往往保证了一个人能够成功地解决他在现实生活中所面临的种种迫切问题。每个人开始踏入肩负一定责任的社会生活时,都怀着某种希望,这种希望有时候会破灭,其原因往往由于它与个人的实际生活处境不相适应。
 
    王维仕途的坎坷,使他不得不放弃在官场上的执着,从而转向在大自然中寻求在心灵上的安慰。所以王维选择了亦官亦隐。王维既不愿与李林甫那种人同流合污,却又不敢斗争;想归隐,但又不愿过清贫的生活。自然,亦官亦隐,既与统治者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可以避免政治上的实际冲突,保持自己的“高洁”,又能过舒适优裕的生活,不失为一种解决人生矛盾的妙法,从而达到了一种“内心的和谐”。
 
    仕途淹迟使王维受尽精神上的煎熬,苦痛不堪。纵观几次重大变故中的王维,不难发现他内心深处所竭力掩饰的游移和矛盾之情。王维早期有着积极的人生态度和政治抱负,但经历了几次挫折与失败后不得不重新调整他的生活。在这之后王维通过静观、沉思和反省与大自然融合来获得人的自性的完善。为了懂得人体生命和人个生活的意义,就需要体验自己的内心存在,以此达到最终的解脱。
 
    对比王维的生平轨迹,我们可以发现王维在不断亦官亦隐中,寻求心灵地解脱,寻求与大自然最亲密的结合,在禅修中最终达到了体悟,将禅的静默观照与山水审美体验合而为一,在对山水清晖的描绘中,折射出清幽的禅趣。
 
    形成“亦官亦隐”的生存状态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佛教的影响。
 
    王维早年即相信佛教。他在《叹白发》诗中说:“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又在《山中示弟》诗中说:“山林吾丧我。”而《饭覆釜山僧》诗更明确地说:“一悟寂为乐,此身闲有余。”可见他是有意将自己一生的烦恼痛苦消除泯灭于佛教这个精神王国和幽寂净静的山林自然境界之中的。换言之,空门、山林、寂静之乐就是他解脱烦恼痛苦的最好方式。
 
    王维的这个名字本身就深含禅机,他名维,字摩诘,《维摩诘所说经》是禅宗的大典,维摩诘更是一位得到释氏称许的大居士。他与释迦牟尼同时代,极善于应机化导。他曾经以称病为由,向释迦牟尼遣来问病的舍利弗、文殊等阐扬大乘佛教的深奥义理。为佛典中现身说法,辨才无碍的代表人物。《维摩经》称,维摩诘居家学道,号称维摩居士。它还着重描写达到解脱境界不一定要过严格的出家修行生活,关键在于主观修行,并以维摩诘的默然来表示对这一道理的体会。而维摩诘还游戏人间,享尽人间富贵,但他又精悉禅理,以世间为出世间,是中国大乘佛教在家信徒的理想形象。自六朝以来《维摩经》在文人中广为流传,维居士被广大士大夫当成了思想、行为的榜样。           
    王维精通佛教,又自号摩诘,当然会受到《维摩经》的深刻影响。在家修行,“亦官亦隐”并不影响心灵的解脱与自由,在禅修中,能以静穆的观照感受到宇宙万物与自己那清寂而又灵动的生命。身心个体在禅修悟境之中得以超越、解脱与自在,也开拓出极为优美深邃的诗歌美学境界,为人类文明创造了不朽的精神财富。
 
    三、自性与禅诗
 
    在分析心理学中,荣格认为“自性是我们生命的目标,它是那种我们称之为个性的命中注定的组合的最完整的表现。”
 
    人的精神或人格,尽管还有待于成熟和发展,但它一开始就是一个统一体。它叫做自性。自性是统一、组织和秩序的原型,它把所有别的原型,以及这些原型在意识和情结中的显现,都吸引到它的周围,使它们处于一种和谐的状态。
 
    一切人格的最终目标,是充分的自性完美和自性实现。自性的实现在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自我的合作。对于自性的认识才是获得自性完善的途径。这是一个重要的区分,因为许多人一方面的渴望完善自己,另一方面对自己又缺乏起码的了解。他们想一跃而就,立地成佛,渴望有什么奇迹发生,使他们能够转瞬间就达到自我完善的境界。在佛教中,通过那些静观、凝神沉思,使人们更加容易知觉和把握自己。王维正是通过禅修,从而体悟到自己内心中澄明敞亮、无挂无牵、无缚无累的自我之性的。经由自性的发展,人会更加自觉地发展自己的感觉、知觉、理解力和生命的向度。
 
    可以这么说,达到了自性的圆满,就能体悟到一种解脱、自由、轻松、愉悦、和谐的感受,这种轻安和悦宁静自在的感受能消除身心各种的矛盾和痛苦,也得到一种本性的自然流露,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归一的感受。在澄明无蔽的境界中,人也就返回到了本真,获得了清净无染的自性,把握到了生命。明心见性,就是即事而真。诗人就在这种将自性、物性、佛性都融合到澄明寂静之美之自性的体验中,实现了解脱与超越,进渐于涅槃寂静的妙境。
 
    正因如此王维才能写出如下几首诗辋川诗的深遂意境与禅境来: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鸟鸣涧》
 
    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木兰柴》
 
    这些诗仅借写一物、一景、一机,就创造了一个“空、寂 、闲、静”的意境。这种意境是诗人在孤独与寂寞中,宁心静性地观照物象,了知诸法性空的般若实相。他走进自己最热爱的大自然的山山水水,获得与天地,宇宙最亲密和谐的接触。无心而有意地观照自然界云生云起,花开花落的种种纷纭变幻的色相。虽然是人闲、夜静、山空,但花开花落,鸟鸣水流,大自然依然演化着它本来的一切生动。然而自然即便极动,它本质上也是极静,万物即便是万物,它实质上也不是万物。一切物境都生灭无常,而诗人的心性也是虚空无常。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总是法身。诗人在山水中证悟得自然,证悟了本心。从而“心”与“自然”之间获得一种不可间离的融汇。于是,“随缘任运,我心即佛,自性不染着,心但无不净”等禅理禅趣禅味无不尽寓其中。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达到自性的完满,没有达到佛禅的明心见性,王维是写不出意境优美、含蕴深邃的山水禅诗的。
 
    四、禅宗与禅诗
 
    王维与禅宗的关系最为密切,开元十七年,未满三十的诗人正式拜在道光禅师门下“十年座下,俯伏受教”。(《大荐福寺大德道光禅师塔铭》)这位道光禅师也是一位北宗中人。
 
    王维与神会禅师的结识,是其创作生涯的一个转折点。神会禅师所倡导的“顿悟”学说,在禅宗的演变过程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禅的这种意识在情景中,转换为在有限中见无限的审美能力。大自然的一切千差万别,各具形态,又都是千变万化,生灭不已。禅宗妙在即色空谈,在万法的殊相中品味真如。诗人则善于捕捉活生生的物象,剪裁下大自然灵异的风花雪月、山水草木,摄入诗中,让它传导出天界的脉息,留住美的永恒。
 
    王维作为一位虔诚奉佛者,对中国佛学尤其是禅宗南北二宗的禅法,不但有很深的领会,而且也有认真的践行。
 
    他早年与北宗禅有较多的接触,对那些“闲居净坐,守本归心”(净觉《楞伽师资记》卷一)的禅法很是倾心,以后,他接触到南宗禅,对那种真空妙有两不相妨,“担水砍柴,莫非妙道”的禅法更为佩服。,王维的禅学观是既包含了“闲居净坐”的北宗禅法,也包括了“至人达观,与物齐功,无心舍有,何处依空”的南宗禅法。将这两种禅法结合起来,就形成了王维特有的“以寂为乐”、“空有不二”的禅观修习方式。
 
    《旧唐书·王维传》曾提到王维“退朝以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王维在自己的诗中也多次写到“闲居净坐”的乐趣。如: 竹径从初地,蓬峰出化城。窗中三楚尽,林上九江平。软草承趺坐,长松响梵声。空居法云外,观世得无生。(《登辨觉寺》)
 
    暮持筇竹杖,相待虎蹊头。催客闻山响,归房逐水流。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过感化寺》)
 
    从上述诗中,我们可以看出:王维的“闲居净坐”一般都带有禅定禅观的目的,但在“净坐”之时,又并非枯寂息念,而是耳有所闻、眼有所见、心有所感、思有所悟的。当然,在更多的时候,王维的禅观修习并非采取净坐的方式,而是如南宗禅师们常说的“行亦禅,坐亦禅,语默动静体安然”。(永嘉玄觉《证道歌》)采取的是一种“山林优游禅”的修习方式,就在这种“境静林间独自游”(同上)的生活中,诗人既获得了“心法双忘性即真”(同上)的证语,也获得了无人干扰、心清境静的静美享受。
 
    禅悟这种中国特有的宗教体验的目的即是为了明心见性,而中国文人徜徉于大自然中,悠游山水之审美体验也往往是为了得到一种“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解脱境界(《心经》)。也往往得到一种本性的自然自露,与天地同流,与万物归一,诗人的生命存在便在此中得到了自由解脱,他的本真也在此澄明朗现。
 
    王维在《竹里馆》一诗中这样描写他的内心体验: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诗人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无人知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来相伴。大自然最了解他内心的孤独,明月的清辉带给他一种寂静的快乐。物我合一而物我两忘,禅意与诗情水乳交融。
 
    禅宗的某些修持方法,又和中国特色的诗歌创作有相通相似之处。宋代文论家严羽说:“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沧浪诗话》)。妙悟即是对禅的识见力,也可表现为对艺术的感受力。诗和禅都需要敏锐的内心体验,都重启示和象喻,都追求言外之意。南宗禅讲“顿悟”,常使用形象的表达方式传法,特别强调直觉、暗示、感应、联想在体悟中的作用。王维参禅有得,自然对这种把握世界的方法深有体会。他把自己对佛法的理解融汇到人生观中,把宗教情感化为诗思,创造出一种“空”、“寂”、“闲”的诗的意境。禅宗崇尚山林胜景的风格,也对王维自觉地亲近山水,发掘山水的美学价值,具有引导和启示作用。
 
    《鹿柴》就是这样的: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空山里寂静无人,只听见深林里飘荡着断续的人声,一缕夕阳透射在密林深处的青苔上,是那样的恍惚而凄清。这正是王维所追求的那种远离尘嚣的空寂的境界,虽然孤独,却也蕴藉。
 
    王维并不一定只到渺无人迹的所在去寻求禅意,他也把眼光射向茫茫大千世界,射向热闹的农家生活:
 
    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碧峰出山后。农月无闲人,倾家事南亩。——《新晴野望》
 
    一场春雨,洗涤尘垢,景象一新。农事正忙,人和景物都沐浴在清新的空气中。“白水”二句把近景和远景组成有层次的画面,水色明亮,峰峦碧翠,光和色的对比十分和谐。表面上,我们看不出这首诗的禅意。实际上,那场春雨多象是佛家净瓶倾下的圣水,把万物洗涤得明净空灵。只不过万物把禅境和诗境融会得太妙了,他并没有让禅理压倒诗趣。当然,我们关注的是那种对农家生活的赞美之意,欣赏的是山水美的灵光,而不必孜孜求其禅理。
 
    五、王维禅诗的“空”境
 
    拈花微笑的空灵境界,是禅的最高境界,王维在许多禅诗所创造的明秀诗境中,既有澄澹精致的宁静画面,又有绵邈灵动的情韵,能于空静中传出动荡,平淡里秀出幽深。
 
    如王维《终南别业》里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水穷尽处,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静无人处,诗人着重写无心,写偶然,写坐看时无思无虑的直觉印象,那无心淡泊、自然闲适的“云”,是诗人心态的形象写照。对境观心而道契玄微,动静不二的禅意,渗入到了山情水态之中,化作天光云影,空灵而自然。
 
    王维是深谙“真空妙有,无异无碍”之禅家三昧的。他说:“欲问义心义,遥知空病空。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碍有固为主,趣空宁舍宾。”(《与胡居士皆病寄此诗兼示学人二首》其一)所以他十分注意观有悟空,双遮双照。
 
    所谓“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摘露葵”,(《积雨辋川庄作》)“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终南别业》)就是他借对大自然物象的观照而得以进行宗教修习的一种体验。在他的不少山水诗中,也常常通过对自然景物的观照,表现出深邃精致的“色空一如”思想。
 
    如《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这首诗是眺望远景所作。我们可以看出,王维在观照景物时,特别注意对景物的光与色彩的捕捉,他正是通过夕照中的飞鸟、山岚和彩翠的明灭闪烁、瞬息变幻的奇妙景色的表现,来表达出事物都是刹那生灭、无常无我、虚幻不实的深深禅意的。这一切令深悟空寂禅理而又多愁善感的诗人惆怅万分,人生、世事难道不也是这样幻灭无常的吗?
 
    大家知道,禅宗是主空的,但禅宗的主空不是“色灭空”,而是“即色空”;不是否定物质现象的存在,径直地去悟空,而是在承认物质现象作为“假有”存在的前提下,要求人们通过对色相的当下参悟,去把握现象背后永恒不变的空寂本体,如此就可得到“法喜禅悦”的极乐境界。禅宗的美感经验是主张通过“悟”去把握“空”的美妙。试看以下这首小诗: 
 
    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华子冈》 
 
    这首诗则直接写出了诗人登上华子冈眺望远景的深沉感触:飞鸟向无尽头的天边飞去,只在转瞬之间就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仅留下一片绵延起伏的群山,在秋空下默默地无言地伫立。这一切令深知空寂禅理而又多愁善感的诗人惆怅万分,人生、世事难道不也是这样幻灭无常的吗?
 
    王维作为一位具有音乐、绘画才能的艺术家,对于自然美有着远过常人的敏锐感受力,同样,他也常常利用这些艺术才能特别着力于对自然景物声、光、色、态的表现,通过自然物象在某一特定情况下所呈现出的种种变幻不定的色相显现,使“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理禅意得到了极为生动形象的演示。
 
    再来看上文提到的《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自然之山林深树幽、石上树上的青苔和返照的阳光,还听到人的话语声。此山固然看似真实时空中的物理存在,如若一座庄玄传统之眼注视下的山,然而,山中不见人踪,人的话语声只是见证着空山之静。观看的视角已然变换,人赖以托身的自然之山仅是一座空山。诗中,再也不见人对自然的亲和感,静寂中深山仅是一个心相或空境。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此诗意味也同于《鹿柴》。水边的小屋阒无人迹,芙蓉花在寂静中开了又落。从花事看,自然的节气一阳一阴如常运转,然而因为脱离了人境,花的开放和败落只是被观作寂灭。
 
    佛教缘起论认为世间之物乃因缘凑合而成,很快就会变化,或最终都会变化,因而它是空。王维描写山水的动态变化,如花的开与落,却是静观变化中的花,“纷纷开且落”的动态固然可以被视为因缘凑合,不过王维却在刹那间将其视为“空”。
 
    诗人在彻底去蔽的澄明敞亮的空明心境中,大自然的一切历历如在镜中朗现出它们本来生机活泼、自由兴作的飞跃生命,正如王维在诗中所写的那样:
 
    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夜坐空林寂,松风直似秋。(《过感化寺昙兴上人院》)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    
 
    只有在“夜坐空林寂”时,诗人才能感觉到“野花丛发好,谷鸟一声幽”;由于心境之特别虚静,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阶下院中那青苔绿幽幽的颜色,正在静悄悄地向自己衣襟上爬来。这些表现出了诗人静观寂照时感受到的自然界的轻微响动,以动写静,喧中求寂,超以象外而入于诗心,显示出心境的空明与寂静。
 
    这就是禅,是“诗佛”王维将审美体验与心理体验融合为一的最高艺术意境。这就是禅的意境,“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心灵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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