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最近几天，北京的天气一直阴沉着，这场雨，搞不清楚是在酝酿着一场电闪雷鸣，还是在后劲不足中苦苦拖延。温度不高却有点闷，知了的欢畅声里也谈不上炎热的宣泄或是张扬。连续出差奔波一个月回来，这几天一直觉得太阳穴的位置有点聚集和拧巴，胸口也点脉冲涌动的感觉，好像风吹麦浪的态势里延续到末端的一点点力，带着一点清凉和温柔的力道，在每日的困意里由内而外地蔓延。

 

最近几个月，每当心里有微风划过，或是有点点沉闷的低落，任何轻微的痕迹，都会在第一时间想起这几个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越来越发现，对一个词汇丰富内涵的体会，是件丰富而美好的事情。尽管所有的丰富都不会只有一种滋味，在看似复杂的混合中清晰地知道每一个内质的存在，在近乎白水般的平淡里，事物本初的味道深入而隽永，丝丝入扣，挥之不去，没有理由。

 

就像是流水一样平滑的、灵动的、没有任何刻意痕迹的流动中，一直以为是清澈见底的泉水，不经意间竟然碰到了一条隐隐地几乎看不到颜色的丝线。在惊诧于如此难以觉察的隐藏时，原本通畅的平滑感便被打破，因为有了缝隙而出现心动的痕迹，隐隐地，没有那么不舒服，也没有那么舒服。就这么存在着，不做抵抗的受着，直到有一天慢慢地散去。原来，学习从来都是没有止尽的。

 

学习的过程是我们不断突破自己的障碍而回归和拥抱宇宙智慧的过程。只要我们在整个过程中还有所执、有所好、或者有所依，而只要所依的不是究竟智慧，都会成为继续进步的障碍，而且越往后障碍会越大。无论我们所执或者所好的是自己擅长的方便方法，还是进步以后的能力或者境界，越是自己擅长的，越是曾经给自己带来了好的变化的方法，或是让自己变得舒服的状态，越是难以觉察和超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既是我们学习过程中贯穿始终、普遍存在的真实现象，也是我们可以借助和依托的绳索，持续提升自己的觉察力，在识别和超越一切的障碍中持续获得进步。

 

然而，要想随时保持对自己障碍的觉察并不容易，从旁观者清到自知者明，往往总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有时候，在别人眼里，一个人的特点非常鲜明，在给这个人带来各种成功和正向反馈的同时，也恰恰是这个人的障碍所在。但只要当事人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还没有对障碍有所意识的话，问题解决的时机都还尚未到来。身边再多看起来非常明显的提醒，对于当事人而言都可能只是不明所以。而一旦试图强行地面对，无论是激烈的反抗还是瞬间的崩溃，都无益于问题的真正解决，又或者代价过于庞大。只能等到有一天，当时机成熟的时候，也许只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发生，当事人自己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并且吃惊地发现这个问题已经成为自己长期的习惯和本能的反应。那一刻才是对过往真正的超越和成长。

 

生活是秒秒都在发生变化的过程，环境在变化，每个人自己也在变化，单就自己而言，随着进步的深入，作用的对象和作用的主体也都在变化。上个阶段的优势，很可能会变成下个阶段的障碍，任何的试图不变和停滞，哪怕是所谓的美好和舒服状态的停留，也都是障碍。没有能力不行，没有能力就失去了进步的基础，而太过于有能力，又有可能抓住有能力的感觉，渴望能力本身而忘了追求真理的初衷。不努力不行，不努力就容易停滞，而太过于努力，又会因为用力过度而堵住了让智慧自然流淌的通路……。学习需要我们在平衡的、中道的努力中完成对过往的超越，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本质上是不够平衡，有偏的存在。一旦出现不平衡，我们就会在新的一重障碍里打转，无法继续进步。

 

相比而言，觉察和超越所谓的“大我”比“小我”往往更加困难，精神的虚荣总是比物质虚荣更加让人难以察觉，对于心灵层面美好感受的沉溺往往会远远大于一切物质感官的愉悦。如果我们执着的是世间意义上被称赞的特质，比如“讲义气”、“重情义”、“坚持正义”、“有情怀”等，这样的坚持就像是一把力量有限的长矛，也许还并不锋利，却执意向前。因为太于执着而一叶障目、意识不到复杂事物的丰富面向和非线性逻辑，最终会因为智慧不够，不仅强求他人，也消耗了自己。

 

更进一步讲，哪怕是有利于学习的、看似好的特质，比如简单干净、不复杂、不容易纠结等，也依然可能成为继续进步的障碍。真正的简单是可以拥抱任何复杂的简单，真正的干净是可以深入泥泞的干净，而不是为了简单和干净跟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否则，洁身自好，简单而没有力量，并不是简单的本意。

 

总之，真正的学习，通向的是连接宇宙智慧后的悲智双运，是化解一切自我痕迹的绝对自由，并不是一般意义上所谓的聪明和世间价值标准的优秀。当优秀成为一种习惯，反而是我们需要格外去提防的“萧何”，别让优秀成为自己紧紧依存的优越感，甚至演变成自己在本能中持续追求和不断叠加的安全感：一定比别人拥有更多，比别人知道更多，学什么都要比别人更快，不怎么努力就能轻而易举地超过别人，天生就要比别人更有天赋，就连学佛都比别人更有佛缘……。当优秀的定义无法依托究竟，便会成为更大的障碍。因为优秀的牢笼从来都带着被称赞的面容，让越来越多的人心甘情愿地做它的困兽。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